|
|
之三十——王衍 【风流状】 族兄王戎夸王衍：小弟神情气度高雅澄澈，像一棵玉树，天生超凡脱俗； 弟弟王澄眼中王衍：大哥乍看像个高僧，神韵气质太过俊秀； 从弟王导形容王衍：高拔英俊，犹如千丈峭壁傲然耸立； 从弟王敦赞王衍：仁兄站人堆里，就像珠玉搁在瓦砾石块中，较鹤立鸡群更胜一筹！ 自家人吹嘘暂不作数，官方鉴定似不宜假：“衍字夷甫，神情明秀，风姿详雅”王衍字夷甫，神态明丽秀美，容姿安详雅致。 王衍既具过人的聪慧，兼有俊朗的容貌。自小就不会仰人鼻息委曲求全，令人称奇。外戚权臣杨骏欲将女儿许配给王衍为妻，旁人求之不得，衍却以此为耻，骨气满满。他常把自己比作孔门十哲之一的子贡，精研《老》《庄》，善于玄谈，妙语如珠，名气很大，倾动当世。 且看细节，不乏生动野趣： 王衍与人清谈之时，喜欢手握一把白玉做把的扇子，而他的纤纤玉手，正与扇子的玉柄，相互衬托、相映成趣。 王衍清谈有一个特点，发觉自己义理有误，当下改口，世人不责其善变，反美其名曰“口中雌黄”——嘴里含了块橡皮擦！信口雌黄原来是个褒义词？！ 王衍参加一场宴会，席间惹恼了一个族人，那家伙抓起案上的木盘就朝他面部砸来。衍镇定自若，不予理会。随后借机拽上同桌的从弟王导，出来乘车离开。人已上车，心里却因当众受辱而难平，思谋如何在小弟王导这里给自己挽回点面子。他拿起车中的镜子照着自己的脸，对王导说：“你发现没有，我的眼睛一直放在牛背上？——臭小子粗鲁，我压根没去看他！” 王衍的幼子夭亡，山涛前来吊唁。见他哭得很是伤心，劝慰道：“尚不会走路的个崽子，值得伤痛到这程度？！”王衍抹着眼泪说：“你不懂啊，圣人不为情所困，尤其不及下情，那是圣人，而我最看重的，恰在这舐犊之情！”山涛听罢，佩服其言语真切，不由得陪着他一块掉起泪来。 大丈夫皆有头疼事，王衍最怕夫人郭氏。这郭氏是皇后贾南风的亲戚，借势狂傲，贪得无厌，又好管闲事。王衍对此极为不满，可又拿她没有办法。当时社会上流传说，幽州刺史李阳是个大侠，为人刚烈，六亲不认，见谁灭谁。郭氏谁都不怕，就怕这个李阳。王衍有招了。这一天，他凑到老婆跟前，说：“妇人啊，平日里我不太赞成你贪财惹事，最近才知道，这不光是我不赞成，听说那大侠李阳也认为你不对呢！”郭氏听罢，言行开始收敛。郭氏爱钱，是故王衍在她面前从不提“钱”字。老婆一时来了兴致，想试试老公是否真地不爱钱。这一晚，等王衍睡下，她让丫鬟用钱将王衍的床四周堆满，看他怎么办。早起，王衍睡醒要下床，看到卧床四周被金钱玩绕，愤然喊婢女：“把这些脏东西快给我拿走！”老婆郭氏自此彻底信服。 【晃漫议】回看每个人走过的路，其实都很无厘头。 人生如果能分作上下半场，王衍的上半场与下半场，俨然判若两人。论其容貌风姿，玄言妙论，乃至廉洁，世无可媲；说到他的苟且偷生，史上恐无出其右！他的上半场，孤傲不羁，无视权贵，他的下半场，浑身眉骨，龌龊不堪。 西晋八王乱起，赵王司马伦篡位，王衍原属贾后南风派，有被问罪处斩之虞。为了撇清关系，向新主子表忠心，王衍不惜杀一婢女为自己开脱谢罪，得以蒙混过关。 投机得逞，其后官越做越大，直至宰辅高位。但历史的经验告诉他，眼下的一切都是水月镜花，如何保全自己才是头等大事，因而他从来不以政事为念。最著名的一例：晋室生乱，东海王司马越掌控权柄，王衍叫来了弟弟王澄和族弟王敦，耳提面命：澄澄你任荆州刺史，敦儿你去青州，荆州有江汉之固，青州有负海之险，你俩给咱把着外头，我留守朝廷中枢，哈哈，如此里外有人，狡兔三窟，王氏高枕无忧矣！ 权力意味着责任义务，这一条在王衍这里不成立。身兼太尉手握兵权，大敌当前，众推衍为元帅以抗敌。听听王衍说出了怎样的话：“吾少无宦情，随牒推移，遂至于此。今日之事，安可以非才处之？”诸位有所不知，我王衍打小就没有当官的想法，一切纯属顺坡赶驴把我推到了三公的高位，实在是个误会；这指挥打仗的事，哪是我这无能之辈干得了的？！——西晋江山靠这号行尸走肉支撑，岂有不垮塌之理？！ 王衍在西晋属于泰斗，绝对的大师——我们不妨先看看他是怎么死的吧：做了石勒的俘虏后，王衍立马装孙子。石勒招呼来见，询问其西晋灭亡之由，王衍忙说早该灭了早该灭了，不过这跟我一点关系没有！接着劝石勒：将军您赶紧称帝吧，江山早该是你的了！孰料武夫石勒不但没有领他情，反而恼了，质问王衍道：“君名盖四海，身居重任，少壮登朝，至于白首，何得言不豫世事邪！”你王衍大名鼎鼎，年少即登朝为官，身在中枢，官居要职，干到白发上头，怎么说西晋的败亡与你毫无关系？！拉出去，杀了这老贼！石勒手下的杀人也实在很有创意，推倒一堵墙，活活将王衍给压死了。 ——王大师的告饶而仍难免一死，突然就让人想起了鲁迅的杂文《导师》来。《晋书》本传中，有对王衍“一世龙门”的高度赞誉。所谓“一世龙门”，云此人名望威重至极，登其门宛若登龙门，一经点拨，便化石成金，任你鲲鹏万里翱翔。多么令人向往，直是“高山仰止、景行行止”啊！然而透视其灵魂，再参照其狼狈凄惨的下场，不禁如鲁迅般顿生疑惑，这样的导师要得吗？这样的导师对晚辈与后生，有何裨益与帮助呢？还得听取鲁迅的告诫：“青年何须寻那挂着金字招牌的导师呢？不如寻朋友，联合起来，同向着似乎可以生存的方向走。你们所多的是生力，遇见深林，可以辟成平地，遇见旷野，可以栽种树木，遇见沙漠，可以开掘井泉的。问什么荆棘塞途的老路，寻什么乌烟瘴气的鸟导师！” 【案稽处】《晋书.卷四十三.列传第十三》：衍字夷甫，神情明秀，风姿详雅。总角尝造山涛，涛嗟叹良久，既去，目而送之曰：“何老妪生此宁馨儿？！” 武帝闻其名，问戎曰：“夷甫当世谁比？”戎曰：“未见其比，当从古人中求之。” 尝因宴集，为族人所怒，举樏掷其面。衍初无言，引王导共载而去。然心不能平，在车中揽镜自照，谓导曰：“尔看吾目光乃在牛背上矣。” 尝丧幼子，山简吊之。衍悲不自胜。简曰：“孩抱中物，何至于此！”衍曰：“圣人忘情，最下不及于情。然则情之所钟，正在我辈。”简服其言，更谓之恸。 衍妻郭氏，贾后之亲，借中宫之势，刚愎贪戾，聚敛无厌，好干预人事，衍患之而不能禁。时有乡人幽州刺史李阳，京师大侠也，郭氏素惮之。衍谓郭曰：“非但我言卿不可，李阳亦谓不可。”郭氏为之小损。衍疾郭之贪鄙，故口未尝言钱。郭欲试之，令婢以钱绕床，使不得行。衍晨起见钱，谓婢曰：“举阿堵物却！” 衍虽居宰辅之重，不以经国为念，而思自全之计。......乃以弟澄为荆州，族弟敦为青州。因谓澄、敦曰：“荆州有江汉之固，青州有负海之险，卿二人在外，而吾留此，足以为三窟矣。”识者鄙之。 衍以贼寇锋起，惧不敢当。辞曰：“吾少无宦情，随牒推移，遂至于此。今日之事，安可以非才处之。”俄而举军为石勒所破，勒呼王公，与之相见，问衍以晋故。衍为陈祸败之由，云计不在己。......衍自说少不豫事，欲求自免，因劝勒称尊号。勒怒曰：“君名盖四海，身居重任，少壮登朝，至于白首，何得言不豫世事邪！破坏天下，正是君罪。”......使人夜排墙填杀之。衍将死，顾而言曰：“呜呼！吾曹虽不如古人，向若不祖尚浮虚，勠力以匡天下，犹可不至今日。”
《世说新语.赏誉第八》：王戎云：“太尉神姿高彻，如瑶林琼树，自然是风尘外物。” 王平子目太尉：“阿兄形似道，而神锋太俊。” 王公目太尉：“岩岩清峙，壁立千仞” 《世说新语.容止》：王大将军称太尉：“处众人中，似珠玉在瓦石间。” |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