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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二十八——潘岳 【风流状】古今中国第一美男，无数女子心仪，无数男人向往。 潘安到底有多美？正史难用语言表达，索性以粉丝拥趸为证：翩翩少年的潘安，常在首都洛阳的街头，手持弹弓游玩，女子们发现他的身影，簇拥上前将其团团围住；要么争先恐后地朝他的车上投掷果子，直到满满当当满载而归。 那时节有个叫夏侯湛的，差强人意相貌够得着潘安，两人并肩走在一起，人们称作“连璧”——并联的玉璧！ 如此稀缺檀郎，谁家女儿能称郎心、执子之手？ 十二岁这年，潘安拜见父亲的朋友杨肇。贵官显宦的杨肇，搭眼便喜欢上了这个玉人似的小家伙。疼惜有加，不断提携，并郑重将自己待字闺中的女儿杨容姬，许给潘安来日为妻。 帅男多花心，是也非也？对也谬也？且看英俊、儒雅而才气满满的潘安如何作答。 与杨氏成亲，潘安已做了县官，可谓正值春风得意之时。新婚燕尔，事业之故，两地分居，思念之情，只能付诸笔端： 无聊独自登上城楼，想念远方的你啊！ 飞驰的情感聚焦在你美丽的容颜上，比起一尺之璧，我更珍惜我俩在一起的一寸光阴。 不得相见真是折磨人啊，就让天上的云朵，带给你我的思念。 寂寥时我一遍遍在脑海中播放我俩平日欢爱的影像。 你惦念着我，我牵挂着你， 我们的身体虽为山水阻隔，但心心相印、魂灵相通。 我对你的爱呀，犹如那青松翠柏，经冬傲立雪中，凌霜生机依然！ 即使时空让我们很少见面，但距离反让我们的感情愈加牢固！ 造化弄人，一对幸福的人儿，潘杨共同生活了二十几年，杨氏撒手西去了。亲自送爱妻上路，并附上哀痛的诔文： 今天是你出殡的日子，我必须亲自出席。 太阳升起的时刻，我手扶灵车心潮难平。 从此我们生死分离，老天把我们阻隔在阴阳两地。 我一手举火把一手攀灵车，无尽的悲哀缠绕着我，只能喃喃诉说永别的话语。 凄凄惨惨让我抽泣不已，抬头低头泪雨如滴。 怀念你啊怀念你，从前欢爱的情形就在眼前。 灵车走走停停，徘徊在我们相濡以沫的故地。 （没有了你）我就像林中孤单的鸟儿，就像离开水而仰天挣扎在浅滩的鱼。 怀念你啊怀念你，你的倩影和足迹永存我心底！ 谁说河流没有彼岸，谁说原野没有边际， 山川寥廓，江河浩瀚， 天空苍茫，大地萧索 外物还是那些外物，我悲伤的心境对它们失去了兴趣。 墓道幽深，含泪看着你入土， 当初住在香气怡人的房子，如今你却被深埋在水边腐土里。 我捶胸顿足，伤痛欲绝，一声声呼唤着你的名字； 想问你那阴森的地下，可曾也有明灭的四季？！ （返回家中）望着你的遗像我禁不住再次哭泣， 多希望你的魂灵能进入我的眼里， 即便不能，可否在我的梦中出现你的行迹？！ 睹物思人，环顾屋宇，分分秒秒想到的是你！是你——我今生唯一的爱妻！ 逝者长已矣，托体同山阿。三百六十五个日夜，潘安思念之情不仅未曾稍减，反而愈加浓烈，无法释怀。专以怀念亡妻而入诗，前人也许不曾这样做过，可我对你的思念郁结胸中、不能不让我诉说： 望着我们居住过的房子，往事历历在目。 虽不见了你的身影，却四处都有你的痕迹。 你馥郁的香气久久未散，你的音容仍挂在墙上。 你宛然似还在我身边，复杂的情感在我心头郁积。 我们本是林中双栖双飞的鸟儿，如今丢下我孤单一只； 我们就是那水里的比目鱼，奈何让我们半道分离？！ 我对你的思念如绵绵春风，如檐下淅淅沥沥的雨滴， 睡梦中也不曾忘记！ 怎么才能再睹你的芳容，不再流泪、不再叹息？ 泪水常沾湿我胸，悲怀常自心头泛起， 眼前总掠过你的身影，你的声音萦绕在我的耳际！ 流连徘徊在你的坟头，久久不肯离去。 伤感随物而至，悲痛难抑泣涕， 望着眼前你的荒丘孤坟，真希望这世上有神灵能让我们再次团聚。 怀念何时能了？潘安被无尽的丧妻之痛缠绕，无奈再以一首《杨氏七哀诗》寄托悲情愁绪： 人去犹如树上飘落的叶子， 天上的雨过去了，还有云彩可见， 落叶却永劫不复地离开了树枝！ 日日思君难入眠，从早忧伤到夜晚， 辗转反侧孤独悲苦难以入睡，眼泪湿透了枕席。 好在人生如逆旅，你且踏上归途，我终将追随你赴黄泉！ 声声泪、字字泣，人云我潘安诗赋文兼擅，赋才是我最拿手的呀，心意难了，我之爱情专一，山河为证，日月可鉴！不信？听我一唱三叹的《悼亡赋》： 当年啊你初嫁我家，于今才二十几年， 伴我历经各种变故，品尝了多少辛酸， 清福啊未享，孰料竟薄命而如此早逝？ 一枝馨香艳丽的花朵，遭遇寒风摧残， 你的遗体啊横陈在我的面前。 穿着在世时的衣裳，化着平日里的淡妆。 泪眼朦胧，我想问上苍我们何时能得再见？！ 哀歌阵阵，冬夜原本漫长，今夕何以骤短？ 世人都说伉俪情深啊阴阳合体，你这一去仿佛挖走我身体一半。 都说履冰方知天寒，我今始相信这世上确有坚贞炽热的情缘。 空荡荡的屋子，望着你的遗容，床帷飘飘灯火荧荧， 灯火荧荧如故，床帷飘飘依然， 睹物思人啊物是人非，昔日的欢爱突现眼前， 转瞬却无影无踪无人再为我斟酒助兴。 春风化水啊朝阳暖心， 却为何唯独我俩自此天各一方，遥不可亲，相见万难， 丢下我茕茕孑立的一个鳏夫寡男？！ 【晃漫议】潘安的容貌是绝美的，不可方物的。是东方男子长相俊朗的标准符号，是古来中国男子帅气当然唯一的代言者。因其罕见的优秀皮囊，他给后世创造了诸多美好的词语，“貌若潘安”、“潘杨之好”、“潘鬓”、“檀郎”、“檀奴”等等。又以其诗、文、赋兼擅的杰出篇章，在文坛留下了“潘才如江”的高度赞誉。 然而从正史里看，他的人设，除了表面的光亮，整体是失败的、龌龊的、猥琐的、促狭的。他在品性上留下了难以掩饰的瑕疵。史家面对这个相貌美到极致的人物，也无法抹掉其道德上的不足，宁放弃为尊者讳的约定，少见地在其生平文字里直书“性轻躁，趋势利”。 潘安显然不善扬长避短，不谙人生之取舍。他的教训在于立言、立功欲皆有所取，疏忽了此二者兼而强争，隐患必带来“立德”败名。潘安的长处在外形，在抒情，在文章，偏偏要试图跻身官场；明明怀如江河之大才，性格修养所限，极力去攫取功名。他在心底乃至口头上，也曾闪现过弃官隐居的念头，但终是不能抵御荣禄仕途的诱惑，欲清净，男挣脱。 “既仕宦之不达，乃做《田园赋》”貌似要归隐田园，田园的选址却漏出了马脚。他要靠近京城，他要朝夕得见兵车、军营、旌旗直至皇威，抬脚能到国学、太学。这一点点私心，显见其并未真正摆脱对功名利禄的诉求。 知子莫如母，在这一点上，他年迈的老娘似乎比当事者更具长远眼光。在他于官场蝇营狗苟之际，“其母数诮之曰：‘尔当知足，而乾没不已乎？！’”儿啊，你要知足，适可而止，人生不能不断冒险啊？！“乾没”者，贪得无厌也。然而潘安深陷其中，无法自拔。不惜以丧失尊严与人格为代价，追随权贵，望尘而拜，极尽谄媚讨好之能事，充当打手和鼓手。直到被押赴刑场，身将就戮时，绝望中他才喊出了这句：“负阿母！”娘啊，儿辜负了您的教诲！ 检视过潘安的不足，我们又不得不承认他身上无比耀眼的闪光点。作为闻名天下的美男，他有足够的资本和资格去消费、去猎艳。拿他与富而淫奢的石崇一比，亲情爱情观高下立判。 依照当下的世事原理，集容貌才学及事业成就于一身的潘安，杨氏之后，自不乏委身窃位的女人，翩翩英姿尽可以挑肥拣瘦予取予求；他若是个多情须眉或浪荡公子，中年丧偶，不正给他提供了情场驰骋的广阔舞台？！——我们又一次小人之心了。妻子杨氏于潘安，居然是典型的曾经沧海、除却巫山。 美男天然地具备超越常人的内在丰富情感，潘安完全可以像白马王子般姬妾成群、花天酒地，他却选择了渣男们无法想象的专一和痴诚，用行动诠释着“一生只爱一个人”。“宵辗转而不寐，骤长叹一达晨，独郁结其谁语？”卿之一逝，今生再无共语之人！对亡妻之不厌其烦地追思怀念，字里行间，情真意切，哀婉欲绝，只差尾随爱人共赴黄泉了！甚而爱屋及乌，情感延及妻子的家人，盛赞岳丈与内兄，真挚诚恳，感人至深。 以魏晋个性张扬、行为不羁的社会氛围，潘安打破了常规，不入俗流，别具一格，做出了令几乎世人皆跌破眼镜的选择。本最具沾花惹草、寻花问柳的条件，竟最痴心忠诚专一不贰。我们多流于肤浅而争先恐后地向往着“貌若潘安”，寻根探底，男人似乎更应该“情似潘安”。 潘安悲剧式的结局固然令人叹惜，但也给后来者留下了弥足珍贵的资产。人生不可首鼠两端，更不可能便宜占尽。纵观两晋名士，潘安分明是为陶渊明做着人生的试验、铺垫、提醒和参照；谁有能说，半个多世纪后的陶公，毅然归去来兮，不为五斗米折腰而一心一意于诗酒，没有潘安的前车之鉴？！ 【案稽处】《世说新语.容止第十四》：潘岳妙有姿容，好神情。少时挟弹出洛阳道，妇人遇者，莫不连手共萦之。 潘安仁、夏侯湛并有美容，喜同行，时人谓之“连璧”。 潘安作《内顾诗》 之一：静居何所欢，登城望四泽。 春草郁青青，桑柘何奕奕！ 芳林振朱荣，渌水激素石。 初征冰未泮，忽焉振絺綌。 漫漫三千里，苕苕远行客。 驰情恋朱颜，寸阴过盈尺。 夜愁极清晨，朝悲终日夕。 山川信悠永，愿言良弗获。 引领讯归云，沈思不可释。 之二：独悲安所慕？人生若朝露。 绵邈寄绝域，眷恋想平素。 尔情既来追，我心亦还顾。 形体隔不达，精爽交中路。 不见山上松，隆冬不易故。 不见陵涧柏，岁寒守一度。 无谓希见疏，在远分弥固。 潘安作《哀永逝文》： 启夕兮宵兴，悲绝绪兮莫承。 潘安作《悼亡诗》 之一：荏苒冬春谢，寒暑忽流易。之子归穷泉，重壤永幽隔。私怀谁克从，淹留亦何益。僶俛恭朝命，回心反初役。望庐思其人，入室想所历。帏屏无髣髴，翰墨有余迹。流芳未及歇，遗挂犹在壁。怅怳如或存，回惶忡惊惕。如彼翰林鸟，双栖一朝只。如彼游川鱼，比目中路析。春风缘隟来，晨霤承檐滴。寝息何时忘，沉忧日盈积。庶几有时衰，庄缶犹可击。 之二：皎皎窗中月，照我室南端。清商应秋至，溽暑随节阑。凛凛凉风升，始觉夏衾单。岂曰无重纩，谁与同岁寒。岁寒无与同，朗月何胧胧。展转盻枕席，长簟竟床空。床空委清尘，室虚来悲风。独无李氏灵，髣髴覩尔容。抚衿长叹息，不觉涕沾胸。沾胸安能已，悲怀从中起。寝兴目存形，遗音犹在耳。上惭东门吴，下愧蒙庄子。赋诗欲言志，此志难具纪。命也可奈何，长戚自令鄙。 之三：曜灵运天机，四节代迁逝。凄凄朝露凝，烈烈夕风厉。奈何悼淑丽，仪容永潜翳。念此如昨日，谁知已卒岁。改服从朝政，哀心寄私制。茵帱张故房，朔望临尔祭。尔祭讵几时，朔望忽复尽。衾裳一毁撤，千载不复引。亹亹朞月周，戚戚弥相愍。悲怀感物来，泣涕应情陨。驾言陟东阜，望坟思纡轸。徘徊墟墓间，欲去复不忍。徘徊不忍去，徙倚步踟蹰。落叶委埏侧，枯荄带坟隅。孤魂独茕茕，安知灵与无。投心遵朝命，挥涕强就车。谁谓帝宫远，路极悲有余。 潘安作《杨氏七哀诗》：漼如叶落树，邈若雨绝天。 雨绝有归云，叶落何时连。 山气冒冈岭，长风鼓松柏。 堂虚闻鸟声，室暗如日夕。 昼愁奄逮昏，夜思忽终昔。 展转独悲穷，泣下沾枕席。 人居天地间，飘若远行客。 先后讵能几，谁能弊金石。 潘岳作《悼亡赋》：伊良嫔之初降，几二纪以迄兹。遭两门之不造，备荼毒而尝之。婴生艰之至极，又薄命而早终。含芬华之芳烈，翩零落而从风。神《风票》忽而不反，形焉得而久安？袭时服于遗质，表铅华于馀颜。问筮宾之何期，霄过分而参阑。讵几时而见之，目眷恋以相属。听辄人之唱筹，来声叫以连续。闻冬夜之恒长，何此夕之一促！且伉俪之片合，垂明哲乎嘉礼。苟此义之不谬，乃全身之半体。吾闻丧礼之在妻，谓制重而哀轻。既履冰而知寒，吾今信其缘情。夕既昏兮朝既清，延尔族兮临后庭。人空室兮望灵座，帷飘飘兮灯荧荧。灯荧荧兮如故，帷飘飘兮若存。物未改兮人已化，馈生尘兮酒停樽。春风兮泮水，初阳兮戒温。逝遥遥兮浸远，嗟茕茕兮孤魂 《晋书.卷五十五.列传第二十五》：岳性轻躁，趋势利，与石崇等谄事贾谧，每候其出，与崇辄望尘而拜。构愍怀之文，岳之辞也。 |
